每逢红苕飘香时
作者:一夫(四川)
夜色阑珊时,我总爱一个人上街散步,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,四季如此,风雨不改。
今年冬天,寒冷比往年提前了十几天。在一个北风萧瑟的傍晚,天空下着绵绵细雨,街上行人极少,更不用说摆摊设点的小贩。
我在寒风中缩着脖子,两手抄在裤兜里,在街上快步走着。
到了一个小巷口,不远处忽然飘来卖烧红苕的吆喝声。我寻声望去,一盏昏昏的路灯下停放着一辆小推车,车上搭载着一个用旧铁桶改造的简易火炉,火炉里的炭火正烧得旺。一个系着围裙、戴着袖套的中年女人,在火炉里麻利地翻烤红苕,只要有人路过,女人便喊出清脆的吆喝声。
人们匆匆走过,甚至没有丢下哪怕一个吝啬的眼神。
女人看着由远至近的人影,再渐渐消失的背影,希望与失望的眼神反复交替……那女人,也太不容易了。
我心里一阵冲动,尽管肚子并不饿,快步走到女人的火炉前,8元钱买了一个烤红苕。我吹着气掰开红苕后,一股白色的热气瞬间升腾开来,丢进一块烤红苕在嘴里,顿感又香又甜又软。
热腾腾的烧红苕一下肚,身上的寒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我走了几步,忍不住回头,那女人仍在冷寂的冬夜里忙碌着。
我心里一惊,忽然觉得那背影好像一个人!像谁?像极了我曾经的母亲忙碌的身影,一下勾起我儿时的回忆,母亲与我、以及关于红苕的那段久远的往事,瞬息浮现在眼前。
在粮食匮乏的上世纪六十年代,大多数农村家庭每日只能吃上两餐,而且在秋冬季节,红苕还是两餐中的主食。我家有兄妹七人,加上父母是九张嘴吃饭,可想生活比较艰辛。上午十点喝红苕汤或红苕稀饭,下午五点左右吃烘红苕或蒸红苕。不管红苕如何换着花样吃,久而久之,有些人就会出现烧心的感觉。我的四姐尤为明显,每次只吃上两块红苕就早早下桌。慢慢造成她营养不良,所以四姐的身体在兄妹中成了最差的一个。
一天晚上,四姐上厕所突然昏倒。油灯下的母亲闻讯,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活,摸黑将四姐背到两里左右的老中医家。老中医姓陈,他戴上眼镜,打着电筒详观舌苔,再伸手仔细把脉。当即判断四姐是营养不良,患上了严重的贫血。他给四姐抓了三副中药。母亲惭愧地向陈医生赊账,陈医生摇摇头,然后无言地向门外挥挥手,我站在旁边心里一阵酸楚。
相比四姐而言,我的肠胃对红苕来者不拒,只要能填饱肚子。而且食量大得出奇,常常两大碗红苕下肚,要不了多久肚子又饿得难受。究其原因,那时的人基本是素食,人没有沾油腥,那红苕当然不经饿。
后来,家里连红苕都快断了,一大家人得省着吃,我的肚子就时常处于半饥饿状态了。
一天下午,我在一个半坡儿割猪草,突然发觉四肢无力、眼冒金花,脚下的土地也在不停地旋转。我瞬间倒在山坡上,昏了过去。
醒来时,天上是淡淡的月色,山坡笼罩在黑暗之中。天已黑尽了,此时在山坡下,母亲唤我小名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,是母亲在唤我回家。
我心里激动着,发出的声音却有气无力。母亲就寻着我游丝般的声音,在山坡上找到了我。
母亲搀扶着我回家,经过一片红苕地时,看见路上散落着三个拳头大的红苕,在月色中格外显眼。也许是那位善心人留在那儿接济有难的人,真是上苍垂青于我!母亲没有半点犹豫,弯腰捡回了家里。她把三个红苕放在烧洗脚水的灶里慢慢煨熟,再用火钳夹出来。她拍完上面的炭灰,在我贪婪的眼光下,她只是放到鼻子下深深地吸一下,然后递到我手里。已饿极了的我,取出后连皮都没剥就狼吞虎咽,母亲在一旁不断叮嘱:“吃慢点,又没人和你抢。”
但万万没想到的是,驱赶我饥饿的三块红苕,给母亲带来一场不小的灾难。
第二天,天刚麻麻亮,一向清静的小山村就闹开了。原因是那块地里的红苕被人刨走了不少。有人大清早的就开骂:“集体的东西也有人敢偷,胆子真他妈的太大了。”也有人猜测,说昨晚看见母亲带着她的七娃儿(我在家排行老七),到过那块红苕地,说不定就是她两娘母偷走的。
天呀,我这才知道,路边那三个红苕不是善心人所为,而是被偷盗者散落在路边的。这一下,我担心母亲有理也说不清了。
那个时代说起小偷,人人恨得咬牙切齿,有人很快将此事反应到了大队。生产队长通知母亲和我到大队部接受调查。一进大队部,还没等我和母亲坐下,大队长开口便问:“那块地里的红苕是不是你们偷的?有人看见你们两娘母昨晚去过那里。”我当时吓得躲在了母亲的背后,只听见母亲不断地解释:“我和娃儿是经过那里,但地头不在了那么多的红苕,绝对不是我们偷的,我只是在路边上捡了三块红苕。”大队书记嗓门忽然提高,捡的为什么不上交集体?不上交集体就是盗窃行为。”
母亲倔强道:“路边上的红苕,我怎么知道是集体的?”
这原本是大实话,但大队长恼道:“如果再不老实,我叫生产队开你的斗争大会。”
果然,当晚的晒谷坝上聚集了生产队的男女老少。不管人们在现场如何指指点点,站在中间的母亲一直仰着头,一言不发。我从晒谷坝边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,想把母亲拉回家去,但母亲用力甩开我的手,低头对我说:“你还小,有些事还不懂,只是永远记住,宁愿饿死,也不能去占任何便宜。”
几天后,有人看见队上的二杆子张老七,正在镇里的集市上兜售两大筐红苕。
岁月悠长,真相也许自在人们心中。
但是,有些真相却永凐没在尘世中。因为没人告诉过母亲:那绝对是一场误会。但我却永远记牢了母亲的话,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普通人。
不管你愿不愿意,岁月总在不经意间溜走,有些事注定擦肩而过,而有些事则氶远镌刻在心里。
以后每当红苕的香味扑鼻而来时,我眼前总会出现母亲的身影,出现母亲与红苕的那段往事,耳边总会响起“任何时候不占任何便宜”的教诲。
这个教诲,让我终生受益,一生清白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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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吴明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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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名一夫,五通桥人氏,小西湖畔灵气喂养,曾任五通桥区新闻协会副主席,主持《五通桥报》日常工作多年,长期坚持文学、文艺创作,原创歌曲曾在全国发行,原创情景剧、小品多次参加省市区汇演,原创诗歌被百度、搜狐、网易等主流网站收录,至今已有余篇新闻、文学、文艺类作品散见于纸刊、网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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