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
“晚上,把高姐留下来吃顿饭吧,人家给顶了一下午了。”董婉说。
“应该的。”谷雨说。
一提到高姐,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。
现在,这双眼睛就在眼前,相距一个条形餐桌的距离。
高姐和董婉并肩而坐。这两个美人,一个像草原上的红百合,红艳欲滴,光芒似火。一个像静静的睡莲,深沉含蓄,意味悠长。
高姐显然是后者。她俩都长着一双迷人的眼睛,董婉的眼睛像清澈见底的溪水,让人看上一眼,就好像完全了解了她。列夫-托尔斯泰说,“了解了她的时候就不能不爱她了。”
而高姐的眼睛,像秋天沉静的湖水,深不可测,偶尔也会荡起一丝涟漪,但很快就恢复平静,一抹淡淡的忧伤像轻风一闪即逝,你会觉得,在那深深的湖水下面,有不能描绘的东西存在,眼神儿里充满了幻灭的希望所留下的安宁,是对现实的无奈和接受。
“你在干什么呢?眼睛直勾勾的!”董婉不满地瞪着谷雨,说。
“我在研究你俩。”谷雨说。
“看出什么来了?”董婉问。
“什么也没看出来。”谷雨自嘲地笑了笑。
高姐说:“谷大哥是文化人,看人总是用审视的眼光。”
“是,你看他瞅人的样子,斜视,一眼大一眼小,”董婉说:“一看就不是好人!”
仨人同时笑了。
高姐说:“看你说的,谷大哥不会是那样人。”
“你以为他是好人啊?才不是呢!”董婉笑着说:“那天晚上让他给我捻捻腿,可倒好,脱衣服上床了。”
谷雨脸腾一下红了。这个董婉,说话口无遮拦,跟高姐说这个干嘛,再说,你也太颠倒黑白了吧,母狗不浪,牙狗不上,不是你招引,吓死我也不敢呀!
高姐瞅瞅董婉,瞅瞅谷雨,抿着嘴笑。
菜上来了,一盘炸带鱼,一盘宫爆鸡丁,一盘粉条小白菜,一盘苦瓜拌蜇皮。四个菜,国人的习惯,好事成双。这是个小店,也没有什么拿手的高档菜。
谷雨要了一瓶醉驴,说:“高姐喝什么?来瓶干红吧,与雪碧配着喝。”
高姐说:“我喝不了酒,喝水就行。”
谷雨说:“女人喝干红,有诸多好处。”
他想说,孤独的女人岂能不喝酒,否则,漫漫长夜,怎解那满腹哀愁?但话到嘴边还是打住了。葡萄美酒夜光杯,不到伤心不落泪,何必要勾起人家的伤感呢!
董婉说:“少喝,一人来一杯!”说着,给高姐倒了一杯,给自己也倒了一杯。红色的液体在高脚酒杯里沉静如血。
谷雨举起酒杯,说:“来!”
三只酒杯相碰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看来高姐是真喝不了酒,一口下去,脸立刻泛红,不过,喝了酒的女人更显妖媚。
董婉兴奋起来,哼起了邓丽君的《美酒加咖啡》。
谷雨说:“好听!不过,把歌词改一改,不要沉缅在过去。”
“对,向前看!”董婉说着,又跟高姐碰了杯,一仰脖干了。
高姐也灵动起来,眼睛里闪着水一样的光泽,一仰脖也干了。
谷雨给她俩倒上酒。
董婉说:“高姐,那天晚上你哭嘛?”
“哭我自己命苦!”高姐说着,兀自喝了一口,“你们俩太幸福了。”
怎么样?谷雨瞅着董婉,意思是说,我说对了吧!
董婉说:“不好意思,忘了关手机了,这老家伙来得太猛了!”
谷雨傲然地挺挺身子。见高姐正盯着自己,眼神里满是憎恨。
谷雨感到纳罕不已。
高姐收回目光,说:“那天晚上,我忘了把门锁上,光顾了听你们闹腾了,畜牲钻了进来,赤身裸体,拿着菜刀。”
谷雨和董婉同时吃了一惊。
“他不是有智障吗?”谷雨问。
“各精一桩。你没听说过傻子专精这一门儿吗?”董婉白了一眼谷雨说。
“……”高姐欲言又止,眼里含了泪水。
“搬出来住吧!”董婉说:“租房也行啊!”
“可是,孩子呢?”高姐说。
谷雨说:“耐活到什么时候是头啊?”
董婉说:“跟姐妹们儿说说,大家都想想办法,最好是找个主儿!”
“我哪像你这么有福气,不费吹灰之力,就找到了谷大哥!”高姐叹了一口气,怨艾地说。
“谁知道他是真好还是假好?”董婉望了一眼谷雨,“走一步说一步呗!”
谷雨说:“只要你不变心,我整个人都是你的!”
“要不暂时来我家住,反正儿子也不回来。”董婉说。
“那哪行啊,”高姐说:“我不成了电灯泡了吗!”
谷雨本来想制止董婉,听高姐这样说,便附合道:“是啊,不方便!还是租房子合适。”
“想起来了,”董婉说:“去上海大姨家住吧,她就一个人,住着四、五间房子。就这么定了,我给她打电话!”
电话一拨就通了。董婉说:“大姨,高姐的情况你是知道的,傻子老是骚扰她。什么?你跟她说过去你那儿住,不要房费?对,你们也是个伴儿。好吧,你收拾一下,今晚就让她搬过去!”
高姐说:“大姨说过。可我不敢搬。”
“为什么?”董婉问。
“傻子会拼命!”高姐无可奈何地说。
“等散了局,大家伙都去。”董婉说:“谷雨你带上家伙,傻子敢闹事,就收拾他,让赖哥也去,你们俩还治服不了他吗?别伤着他就行!”
谷雨说:“得令!一切听夫人调谴!”他是真心地佩服董婉的处事风格,快刀斩乱麻,干脆麻利快,不拖泥带水。
高姐感激地望着董婉,说:“谢谢董姐!可是……”
“又可是什么?”董婉问。
“我走了,他一个傻子怎么办呢?”
“也是……”董婉沉思了片刻,说:“一晚上不会有事的,明天让你儿子去告诉他奶奶一声,不就得了!儿是她养的,骗了你这么多年,活该!”
高姐点了点头。
散了牌局,董婉把大家留下,说了事情的经过。
大家都积极响应。小榔头说:“原来还这样,婚一离就该走!”
麻杆也摩拳擦掌,说:“跟个傻子有什么恋头!”
赖总说:“高妹子,我场里正少个会计,去我那儿干吧,不会亏着你的!”
赖夫人拽了拽赖总的衣袖,说:“咱那儿除了铁还是铁,又脏又累的……”
赖总打断了她的话,说:“又不是让她搬铁砸铁!”
高姐说:“谢谢赖哥,我不怕!”
大家又议论了一回如何应对傻子,最好现在就应该让傻子的家人知道,以防意外。另外,这么多人去了,也等于给他们一个下马威,对高姐不敢小觑。小榔头的提议把大伙呕乐了,“把他那个行长爹叫来,问问他,骗人家*花大闺女,遭报应了吧!就高姐这模样,当年林立果选美,怎么不去呢?”有人说,那时高姐还穿开裆裤呢。也有人说,“真让林立果选了去,更倒霉了!”
董婉对高姐说:“给他家打个电话吧,这样稳妥!”
高姐给傻子妈拨通了电话,可是干张嘴说不出话,董婉抢过手机,说:“你是傻子的……”一想这样说不合适,也不明白,便改为“我们是高姐的朋友,一会儿去帮她搬家,最好你们去个人看着点,否则的话,后果自负!”
等他十分钟。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话。
谷雨问高姐:“东西多吗?怎么弄走?”
小榔头说:“我骑电三轮来的。”
谷雨感慨,董婉这棋牌室算是开着了,各色人等,应有尽有。这就是圈子的好处。
出乎预料的顺利。
傻子的母亲是市群艺馆的音乐老师,尽管头发皆白,亮如银丝,仍然穿着一件酒红色旗袍领的上衣,黑色的绸裤,一双绣花鞋。表情和善,温文尔雅。一边让着大家进屋,一边拉着高姐的手,说:“对不起,孩子,苦了你了。”说着,两个人竟抱在一起哭起来。
傻子就站在母亲身后,居然也在流泪。
谷雨瞅了瞅董婉,见董婉眼里也含着泪花。
满心想的是大显身手,完成一个神圣的壮举,不想会是这样凄凄婉婉的结局。大家沉默不语,尾随着小榔头的电动三轮车,缓缓而行。在这午夜,在昏*的路灯下,倒像是一伙送殡的人群。
哭得最惨的是高姐……
17
安顿好高姐,大家各自散去。
此时已是凌晨一点,马路上空旷无人,昏*的路灯透过街树的枝叶撒下斑驳的黑影,远处,传来建筑工地马达的轰鸣声。不时有出租车在身后鸣笛示意,然后怅然驰去。董婉挎着谷雨的胳膊,相依而行。他们还沉浸在高姐的故事里,思绪缤纷。
谷雨想起一位老中医对他说过的话。老中医面前的八仙桌上,摊着一捧枣,“比如这一捧枣,谁也会拣好的个大的吃,拿到有虫眼儿的,会看一眼扔掉,剩下的都是个小的,然后再拣有肉的吃,到最后剩下的都是干条儿。”老中医瞅着谷雨,谷雨点点头,似有所悟。
但当时并不明白这是禅道。此时他豁然开悟。依高姐的自身条件,如果不来城市,可以随意挑选个大的好枣,来到城市就只能要那剩下的干条了。这不是命的问题,是选择的问题。到现在,毁了自己也毁了人家。
当谷雨说出“其实高姐这个人不值得可怜”的话时,董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茫然不解地瞅着他。谷雨说:“既然选择了,就要无怨无悔!人生,没有前提,只有结果。”说着,他的一只胳臂搂紧了董婉。又说了一句:“她不会幸福的!”
回到楼上,屋子里乱糟糟的,一片狼籍。
谷雨说:“太晚了,也太累了,赶紧睡觉,明早起来再拾掇吧!”
董婉说:“不行,这样我会睡不着觉。”
谷雨已经发觉董婉有洁癖,只好跟她一起收拾。
董婉问:“你说高姐不会幸福,为什么?”
谷雨说:“不知道,只是一种感觉。总之,人不能活在梦里,应该活在现实中。”
正说着,董婉的儿子回来了。表情懊恼,瞅了一眼董婉和谷雨,没说话,径直进了他的那间小屋。
这么晚了才回来,肯定有状况。董婉赶紧跟了进去。
自从跟董婉生活在一起,谷雨这还是头一次在家里见到她儿子。董婉说过,哪天跟儿子一块儿吃顿饭,让儿子认识认识谷雨这个后爹。可是打了几次电话,不是跟女友出去给“贝贝”看病,就是替女友的妈妈照看女友的姥姥,总之,离不开。
“贝贝”是他和女友养的一只宠物犬,现在时兴养宠物,成为一种时尚,狗、猫、老鼠、龟,什么都有。现代人对父母不一定孝敬,对动物却宠爱有加,真是咄咄怪事。女友的母亲是勘探公司的会计,丈夫因公死了好多年了。现在,跟公司管后勤的头儿“靠”着,光是沾大了,最起码白给了两套一百平米的楼房,名义是照顾伤亡职工家属,实际上还不是那一腿的事!不知她爹亡*知否,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活过来。
这些情况,当然是董婉告诉给谷雨的。董婉说:“儿子希望我给他找个有权有钱的爹,想不到又碰上一个穷*!”
谷雨说:“那我走!”
董婉说:“得便宜卖乖,是不?”
“人往高处走,水向低处流嘛!”谷雨说。
“这年头,钱有好来的吗?赚钱的不受累,受累的不赚钱!”董婉说。
“别看他现在闹得欢,说不定秋后拉清单。现在,反腐越来越严,老虎苍蝇一齐打,还是平民百姓安定。穷,穷过;富,富过。不致于提心吊胆!”谷雨说。
这时,董婉从儿子屋里出来了,黑着脸,气恨恨地说:“不乐意正好,我压根就看不上那死丫头呢!疯疯扯扯的,从小就到处搞对象,不是因为她,儿子还挨不了那顿打呢!”
谷雨问:“怎么回事,谁打儿子了?”
董婉说:“她妈不愿意了,嫌我家穷!你富,怎么富的?还不是用‘破X’换来的!”
谷雨说:“这个时候本来就不该搞对象,应该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学业上!”
董婉瞪了他一眼,说:“你知道什么,瞎掺和!”
谷雨说:“我是不知道什么,可我知道这样会玩物丧志!”
“我儿子他就这命,从小就有女孩子追。张万生家那一对双子,姐俩跪着央求他,都没心动。”董婉声音高亢,像打了鸡血,“想不到让这个小狐狸精迷上了,我早就说过,跟她妈一样,不是什么好鸟儿!”
说着,又回过身把头探进小屋,说:“儿子,别往心里去,你也该收收心了,抓紧时间复习功课,一过年就高考了,再也不能含糊了!”
谷雨说:“就是,把学业拿下来,有个好工作,还愁没女人?”
“你谷大大说得对!”董婉说,“整天跟那小狐狸泡在一起,多长时间没练琴了!”
“男人,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,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获得世界……”
没等谷雨把话说完,就被董婉就打断了,“别说了,孩子心情不好,睡觉!”
躺在床上,谷雨不悦。看来,董婉的儿子,自己是不能说的。要说也只能说奉承的话,批评的话还是免开尊口。偏袒自己的孩子是女人的天性,在这个世界上,根本就没有客观公正的母亲。这样想着,困意袭来。
突然,传来琴音,是董婉的儿子在弹电吉他。谷雨第一次听到电吉他声,有点儿筝的味儿,但更像西河大鼓艺人弹拨的三弦儿,嗡嗡嘤嘤。于是,谷雨像躺在夏夜的麦场上,望着满天星斗,听着西河大鼓艺人在三弦琴的伴奏下,抑扬顿挫、如泣如诉地唱说《杨家将》的故事,渐渐地睡着了。
董婉却彻夜未眠,泪水湿了枕头……
18
谷雨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大亮。阳光从厚厚的红丝绒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,形成一条笔直的光线,明晃晃地耀眼。
客厅里传来董婉母子的对话。
“趁热吃吧,这是你喜欢吃的董记煎饼。”董婉说,“你弹了一夜,我也没睡。”
“早就该这样。”谷雨心里说。“失恋有时能激发人的斗志!”普希金曾给一位新婚的才华横溢的年轻诗人的妻子写信,让他回到痛苦中去吧,他是一只苦恼的夜莺,只有在苦恼中,他才会唱出甜美的歌来。
“分手更好,你看她蛇腰拉胯的,一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。你黑白跟她在一块儿,我担心你把身体糟践了。”
谷雨想,这倒是头一次听说。《红楼梦》里的秦可卿,溜肩蹋背,是一副荡妇相。他想,那个麻杆儿也是这等货色。
“你身体不好,那年高烧持续不退,胸膜炎加睾丸炎,烧坏了一个蛋子,医生说会影响生育。这么长时间了,她没怀孕,看来是真的了。”
哦,还有这事?谷雨认为,男人阳根弱了,几乎就是废人,还能做什么呢!
“你谷大大人不错,很欣赏你。他不希望你搞这么早对象,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学业上。”
“听我们班主任说了,谷大大的笔杆子很厉害,他们是高中同学。”董婉的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。
高中同学?谷雨想,一定是杨永清。原来他是董婉儿子的班主任。在高中的时候,杨的板书写得非常好,他们共同办板报,通常是谷雨出文章,杨永清书写。
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?”儿子问。
“等你大学毕业再说吧,”董婉说,“我不想去他那楼上,一想到他病死的妻子,我心里不是滋味。先让他在咱们家,如果他能容你,对你好,那咱们这个家就算全伙了。不能容你,他对我再好也不行,各走各的。”
“妈,你不能这样,只要他真心对你,你幸福就好。别总把我掺和进去。我本来就是个拖油瓶。”
听到董婉说那话时,谷雨心头一震,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。可听到她儿子这样说,又有些感动。看来人不可貌相,比起自己的儿子来,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董婉说:“我也不想这样做。可是,你是妈的唯一,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。如果他对你不好,我又有什么幸福可言!”
谷雨听到董婉在哭。又觉得她这样想,也无可指摘,合情合理。现实中,有多少再婚家庭,因为前窝后继的孩子的原因,而导致再次分裂。即使坚持下来的,也是谨小慎微,甚至忍气吞声。不会像原配那样,打了骂了,坦然面对,互相不存芥蒂,再婚家庭就不行,莫说对孩子打骂,恐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儿也接受不得。
也有不带孩子的,但双方都各自有家,凑在一起不过是做个伴儿,给偷情养汉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而已。到头来,还是应了那句话:“后老婆子,后汉子,到头来两瓣子。”真诚,真心,真爱,到哪里去找?
有个老干部,九十一岁了,还要说老伴儿,儿女们不同意。老头儿有钱,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寡妇,结婚没几天,又离婚。为什么?开始是以保姆的名义找来的,每月有元的保姆费给人家。结了婚没有了,女方便提出离婚。孰对孰错,不好下结论。
谷雨住的那个小区里,有三、四个后婚女人,对男方的孩子非常好,孩子们平时也对她相敬如宾。可是老头儿一死,等不得出殡,就被扫地出门了。谷雨亲眼目睹李奶奶哭着走的。她侍候老头儿何等用心,连最后送一程的资格也没有!
再婚,的确是个让人望而生畏,不寒而栗的话题。谷雨有时想,像自己这种丧偶的人,是没有办法,而越来越多的离婚的人,这又是何苦呢?
对董婉,谷雨是这样想的。一、她是离婚的,前夫业已结婚,并生有一女,念旧复婚的可能性是零。他与董婉白头偕老的概率很大,值得为她付出。二、虽然她带着一个儿子,就当做善事,用这样的心态去面对,只有不够好,没有不好。基于这两点考虑,也就无怨无悔了。
谷雨来到客厅。
董婉说:“不多睡会儿?”转过脸对儿子说,“老蛋,你谷大大。”
老蛋面容憔悴,长发乱如蓬蒿。眼睛明显眍了。停了吃饭,叫了声“大大”。
谷雨说:“吃饭吧!好好休息几天,调整一下心态,从失恋的痛苦中迅速解脱出来。天涯何处无芳草!听你妈妈说,她那个家庭确实不咋地,过去讲门当户对,家庭背景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。再说了,你还要考大学,已经失去一次机会,再也含糊不得!”
董婉说:“你明年还准备报考天津音乐学院吗?”
“嗯。”老蛋说,“我跟郝教授学了这么长时间的琴了,他是了解我的,答应了帮忙的。”
董婉说:“送他的纪念币,那可是绝版的,是你姥姥从她老头儿那儿偷出来的,郝教授既然收了,就一定会帮忙的。”
老蛋说:“如果有关系跟学院的系主任通融一下,会更好!”
董婉说:“原来跟你搞对象的老大,就是张万生家的那对双子,她姑妈在天津很有名望,信奉道教,开了一家星级饭店,专门接待*府要人,文化名人,她答应帮忙的。”
这年头,办点事情,不托门子找关系,外加送礼行贿,就甭想办成。连校园这种圣人之地也沾染了铜臭,不单单是教育的悲哀,文化的悲哀,也是民族的悲哀!
谷雨越想越生气。
“你问一下她有多大把握?”谷雨说,“我对天津人始终怀有异见,只会耍嘴皮子,沾小便宜,没几句话是真的。京腿子,卫嘴子,老俗话没白说的!”
老蛋说:“大大说的是,我通过去天津学琴,也有这感受。”
“就是送礼的话,也要一次性送到根儿上。”谷雨说,“拐得弯儿越多,越没有把握。再说,咱也没有那条件。说到底,还是看你老蛋考试成绩,真是考得好,吓死他也不敢不要你!”
一听这话,董婉又急了,以为谷雨是在怀疑儿子,说,“今年就是并列第四名嘛,张榜公示了的。人家第五名他爹有钱,唐山的,当场把豪车的钥匙拍到系主任的桌子上。咱孩子就被顶了。”
谷雨将信将疑,瞪着眼问:“你亲眼所见?”
“郝教授说的。”
“扯淡!这怎么可能?”谷雨气愤地说,“这样吧,过两天你跟我去国务院,让国务院的人给校方打个招呼,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顶替!”
董婉说:“你国务院有人?”
“有!”谷雨说完,感到后悔不迭。
董婉惊喜地站起来,说:“想不到你国务院还有关系,儿子有希望了!”说着,不顾儿子在一旁,照谷雨的脸上亲了一口。
谷雨轻轻地推开她……
19
一家三口,终于坐在一起,吃上了第一顿团圆饭。
其实,按谷雨的想法,这还不够,应当把自己的孩子和父亲,还有董婉的母亲,都聚在一起,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团圆。
他希望董婉能够善待自己的孩子,当然,自己首先要做出榜样。对此,他和董婉交流过。
董婉说:“那要看他们怎么做了,我不想当他们的后妈,做朋友就行。但我敢保证,我的儿子会尊敬你的!”
“你也知道,我儿子是不赞成我俩走到一起的。”谷雨说,“但是,我这人最反感别人对我指手画脚。我的事情我做主,莫说他当儿子的,天王老子也不行!”
董婉吃惊地望着谷雨,看上去温文儒雅,想不到骨子里是个刚愎自用之人。不免担心,担心像谷雨这种人,没事的时候静如处子,一旦发起威来,乱石横飞。可是,这样的男人也好,哄顺了是猫,弄急了是虎,何必要把他弄急呢。有这样的男人保护,再无人敢欺负自己。
这些年,孤儿寡母,没少受气。就说楼下烧烤店的老郑,夏天谁家不开窗户?可是不敢开,油烟裹挟着辣椒味,肆无忌惮地往屋子里钻,直呛到人的肺管里。儿子要学习,要练琴,还要练声,呛得实在受不了,说:“妈,我们搬家吧!”往哪儿搬?说得轻巧!
于是,董婉找到老郑,希望他想想办法,把烤炉往远处挪一挪。
老郑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,理直气壮地说:“它让我这么干的,要找去找它好了!”
董婉气得张口结舌,说:“你要这样说,我还真就去告你,告你污染环境,扰民!”
“去呀,市委也行,市*府也行!”老郑蔑视地说。
儿子见董婉受了气,把老郑做引火用的炭锅给踢翻了。
老郑连骂带噘地扑过来。
董婉赶紧护住儿子。回到楼上,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,哭着对他说:“儿子,你要争气,要么做个能人,要么做个熊人!”
谷雨听了,感到血液都涌到胳膊肘上。说:“现在见面不是挺客气吗?”
“是挺客气,还不是因为有了你!那天没话找话,跟我说,董姐啊,你可找到一个好碴儿,有用着兄弟时,言语一声。”
“我又不认识他。”谷雨说。
“都知道你是记者,给他爆一下光,也够他受的。”董婉笑着说。
谷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,记者在大众心目中有如此重的分量。好像是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,手眼通天,法力无边,无所不能。
菜上来了。都是老蛋喜欢吃的。有鱼香肉丝,宫爆鸡丁,地三鲜。
董婉把盘子往老蛋跟前推了推,说:“多吃点,儿子!”
老蛋说:“大大吃吧!”
谷雨很满意,董婉说的不错,这孩子还是蛮有礼貌的。
谷雨说:“吃吧,把身体好好养一养,抓紧复习,争取考好。过几天我和你妈妈去国务院找找那个关系。”
“到底什么关系?人家会管吗?”董婉往谷雨的盘子里夹着菜,轻轻问。
谷雨看了董婉一眼。他本不想说,又怕董婉不相信,再说也算一家人了,说也无妨。不过,他还是叮嘱千万不要说出去,国人有这样的毛病,动不动就显摆靠山,有没有的唬人。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麻烦。见董婉点头,这才放下筷子。
“有两个关系。”谷雨说:“一个是总理的贴身警卫,一个是某局的局长。”
“哇塞!”老蛋惊讶不已。
“总理对这个贴身警卫视如亲子,是咱们这儿南皮的,好功夫!我跟他姐夫关系不错。他没当兵之前,想学武术,她姐夫找到我。我把他引荐给螳螂掌门人、我的大师兄齐剑锋。我可以让大师兄找他!”
“你练过武术?”董婉瞪大眼睛问,接着说:“怪不得你身上梆硬梆硬的!”
“半途而废。我算是弃武从文了。人这一生,不要轻视跟你相遇的每一个人,他们都不是凭空而来。而且,你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给你自己的人生做铺垫。”
“杨老师说大大心里有东西!”老蛋对董婉说。
“第二个关系呢?”董婉像听故事一样有些入迷了,迫不及待地问。
“这个人你已经知道一些了。”谷雨说。
“我知道?我怎么不知道!”董婉说。
“去二姐家时提到的那个左焕盈……”
“噢,打离婚的那家?”
“对。他的小儿子!”
“哦,你们村还出大官呢!”
“官并不大,司厅级。”谷雨说,“他不见得有总理的贴身警卫能办事。”
“这倒是,主子多大,奴才多大!”董婉点点头,问:“跟他家关系铁吗?”
“老邻旧居呗!”谷雨说,“不过,他能有今天,有我的因素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当时我在公社管宣传,那年来征兵的是个团长,姓于。看了我写的我们公社民兵工作的发言稿,就注意上我了。那篇发言稿在华北*区民兵工作先进表彰大会上获得好评。于团长问我想不想当兵,我以为是说着玩的,其实我也特别想当兵,就随口说了想。于团长问我,真的吗?我说真的。还真就把我内定了。临到去县武装部穿*装了,我傻眼了。还没跟我爸说呢!赶紧回家,我爸他二百个不同意。放着这么好的差事,去当兵干啥?你要是去当兵,我就去要饭!”
“你家老爷子是来缠巴你的!”董婉说。
“没办法。于团长已经回部队了,赶紧又找到崔部长,求他想办法。崔部长说没办法,少了个人怎么交待?我苦苦求他。最后他说除非你能找个和你一样的人顶替一下。上哪儿去找和我一样的人呢?我想到了左忠泽,就是左焕盈的小儿子。他虽然不会写,但会画画,而且男长女相,标准的美男子。他是真的想当兵,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,农村的孩子只有当兵一条出路。他家成分高点儿,是中农,所以,连当兵的机会也没有。有这样的好事,他当然求之不得,就顶了我的名额。”
“太可惜了!”老蛋说。
“机会固然重要,但有没有能力把握住,是个人的问题了。”谷雨盯着老蛋,郑重地说。
“应该说左忠泽把握得很好。先是在团部当干事,成了于团长的乘龙快婿后一路升迁,转业时已是师级了。先是转到卫生部,后又到了国务院。”
“你的确于他有恩。”董婉说,“现在有联系吗?”
“没有,人家忙,再说咱一介草民。不过,他每次回来,都会叫上我一块吃顿饭。都是市里的头头们设宴招待他。我明白他的用意,是想让市里提拔我。可我不想当官。”
“你呀,真是没出息!”董婉说,“人家削尖脑袋,都找不到钻的机会。”
“怎么了?这样挺好!无官一身轻,任尔东西南北风,都刮不着我。”谷雨冲董婉狡黠一笑,说,“今世前生定,我要是当了大官,还会遇上你吗?”
“遇上更好的,不是更好吗!”董婉说。
“所以,人不能活在后悔当中,知足常乐。”谷雨说。
“有这层原因,找他,应当没问题。”董婉说。
“他说过,要报答我,有事找他。不过,我不愿求人,那回带医院查过敏源,需要提前三天去排号,排号的人坐着小板凳,昼夜不离。当时他就在卫生部。我也没去找他。而是通过农工民主*的朋友。”
“什么*?农工民主*?”董婉问。
“对,农工*。这是一个以医务界人士为主的民主*派,对*员要求很高,起码也要主治医师以上的资历。”
“你是农工*吗?”董婉问。
“是!”谷雨说,“我还是市*协委员。”
“怪不得你不动声色,稳如磐石。”董婉说,“原来是老谋深算,腹里藏奸。”
谷雨说:“这是哪儿对哪儿?驴唇不对马嘴!”
一家三口,笑成一团……
20
谷雨小心翼翼地把董婉的胳膊从自己的胸口上拿开。好像是呼应他似的,沉睡中的董婉,也顺势把身子翻转过去,背对着他,继续沉睡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谷雨下床,去卫生间小解。来到客厅,见老蛋的房门开着一道缝,灯光从门缝钻出来。老蛋又在玩儿电脑游戏,拍打键盘的声音伴随着厮杀搏斗的声音一并传出来。谷雨看了看墙上的石瑛钟,快四点了。夜夜如此,有时候还会通过视频,与另一个男孩儿对垒,又嚷又叫。那个男孩儿是董婉的侄子,她大哥家的孩子,叫飞飞。
一次董婉说:“真是个土匪,把同学的眼睛打瞎了一只,警察到处抓他,我把他藏在阎老头子家,才没让警察抓着。”
“阎老头子不是执法犯法吗?”谷雨说。
“小孩子,还不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。”董婉说,“避一避,也就过去了。”
“难怪你跟姓阎的厮混了这么多年,身为法官……”
董婉立即打断了他的话,说:“你说话这样难听,什么叫厮混?你叫我怎么办?”
“你哥呢?你嫂子呢?人家公安不会找监护人?”谷雨说,“干嘛非得藏到姓阎的家里?”
董婉也激动起来,说:“当时我的脚还没好,哪儿也去不了。阎老头子抽空来侍候我,不找他找谁?”
董婉看出来了,自己和阎的这段婚外情,就像定时炸弹埋在谷雨的心里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,甚至连做爱的时候,谷雨也会突然问:“我比姓阎的怎么样?”让董婉急速退潮,性趣全无。
“谷雨!”董婉哽咽着说,“你就当我结过两次婚,官儿打现在的行吗?”
每每想起这些,谷雨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,都是过去的事了,还纠结,有什么意义?再说,那时的董婉,也不属于自己,跟自己一点儿关系没有。可是,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呢?按说董婉这个人活得够坦荡,毫无隐瞒,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。不应该再捅她的痛处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,一切从头开始。
从卫生间回来,见董婉把被子滚到地上,光赤赤的睡着,丰乳肥臀,典型的东方美女的身条。谷雨激动地从后面抱住董婉,好像董婉挨冻了似的,抱得紧紧的。
董婉被弄醒了,转过身来说:“睡觉,别没完没了。”
谷雨说:“你去看看儿子,整夜地玩儿游戏,天天如此,身体吃得消吗?”
董婉叹息一下,说:“白天我说过他。可他无所事事,不玩儿游戏,又能干什么呢?”
“练琴,复习呀!”
“刚和小甜甜分手,他练得下去吗?再说了……”董婉用手握了握谷雨的小弟,硬硬的,意思是说,“你多大年纪了,还这样呢,何况他呢!”
谷雨用下巴碰了碰董婉的头,点头认可。小甜甜,董婉头一次管那个女孩叫甜甜,“你不是说她是狐狸精吗?”
“女人,哪个不是狐狸精变的?”董婉说着,拽了拽谷雨的小弟……
第二天,谷雨接到两个电话。一个是电热管厂打来的,说他要的设备已经做好,让他去验收。另一个是西贵打来的,说有三家要买宅基,可是二哥找过他,说那一大片全要了,不能再卖给旁人。谷雨问二哥给价了吗?西贵说没有,你们兄弟间的事,不便掺和。
“你给二哥打个电话,问问给多少钱不就得了嘛!”董婉说。
谷雨说:“我总觉得是二哥的阴谋,他该盖的房子都盖了,要那么多宅基干嘛?”
“管他阴谋不阴谋,打电话问问他,先济他,怎么说也是一家子。”
谷雨给二哥拨通了电话。
“二哥,听西贵说,那一大片你全要了,是吗?”
董婉仄耳听着。
二哥说:“是啊,卖给外人,这不是败家吗?”
果然阴险。董婉在心里说。冲谷雨努了努嘴,小声说:“问问他给多少钱。”
“你打算给……”谷雨吞吞吐吐,“你打算给……”谷雨觉得,兄弟间直言不晦地谈钱,总有些难以启齿。
董婉瞪了他一眼,一把夺过手机,说:“二哥呵,我是你弟妹,董婉。老说去看看你去,总也抽不出空,又觉得等我和谷雨举办婚礼时,再去见二哥,接二哥也不迟。”
“哦,我弟妹不是姓张吗?没听说有姓董的呀!”二哥阴阳怪气地说。
董婉气得把手机扔到床上,说:“什么玩意儿!”
谷雨也气撞脑门,拿起手机,说:“二哥,那地方我不打算卖了。”转念一想,总得有个理由,说:“董婉她爸爸是公安局长,说农村户口会升值,土地也一样!”说完,把手机关了。
“你瞎说什么呀?我爸爸早死了,也不是公安局长啊!”董婉说。
谷雨笑了笑,说:“二哥这人别看诡计多端,跟自家人逞能行,对外人,尤其是对有权有势的人跟三孙子似的。先唬他一下,把宅基卖了再说。”
董婉说:“你们这一家人怎么这样,神经兮兮的!”
谷雨说:“我必须先回老家,夜长梦多,别让那三家跑了。”
董婉说:“去吧,怎么回去?”
谷雨说:“骑摩托车!”
董婉说:“小心!我去给你拿衣服,穿暖和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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